彭兰教授 | 智能传播中作为行动者的“机”与“人”

发布人: 发表时间:2024-08-28 18:00 点击:

【编者按】8月16日至30日,由湖南省教育厅、湖南理工学院主办,湖南理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、湖南省新闻传播学会承办的2024年湖南省“智能传播与新闻传播研究方法”研究生暑期学校邀请国内新闻传播学科知名专家学者授课。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、中国传媒大学、湖南理工学院等全国各大高校的159名博士研究生、硕士研究生、本科生入学,开展专题研学。8月28日,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、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彭兰作了题为“智能传播中作为行动者的‘机与‘人”的讲座。本场讲座主持人为湖南理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杨珊老师。本文根据讲座内容整理。


彭兰教授从行动者网络理论出发,围绕“作为转义者的数据及其作用机制与效果”、“作为转义者的智能内容分发技术及其作用机制”、“行动者的普通个体:与机器融为一体的传播单元”等多个维度阐述智能传播中作为行动者的“机”与“人”的深层作用及影响。

行动者网络理论

行动者网络理论是一种社会学分析方法,由法国社会学家布鲁诺·拉图尔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。该理论试图超越传统的社会分析范畴,强调人类行动者与非人类行动者在社会构建过程中的平等作用。

彭兰教授提到,任何通过制造差别而改变了事物状态的东西都可以被称为“行动者”,任何信息、条件在行动者这里都会发生转化。而人和非人都既是行动者(actor),又是施动者(actant),所以没有主动被动、主体客体之分,它们都被联结在一个密不可分的网络之中。与此同时,所有行动者都是成熟的转义者(mediator),他们在行动也就是在不断地产生运转的效果。转义者会改变(transformation)、转译(translation)、扭曲(distort)和修改(modify)它们本应表达的意义或元素。

作为转义者的数据及其作用机制与效果

智能传播语境中的数据,特指能以计算机处理加工的信息,也就是数字化的信息。彭兰教授认为数据的转义机制及其效果可分为四层:

一是数据的映射机制及其简化、筛选、“聚光”效果。彭兰教授指出,一个人从出生开始,可能全程全息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数据所覆盖。但这些数据与真实的人之间是有区别的,数据对于人及各种关系的量化,使得人自身及关系原本具有的丰富内涵被简化,甚至机械化。在这个映射过程中,某些对象会被强化,某些对象则被弱化甚至被忽视,因而数据化成了一种筛选机制。在简化、筛选的同时,那些可以被数据表现的事物,在一定程度上也就被打上了“聚光灯”,人们更容易感知它们的存在。

二是数据的标签化机制及其抽象、聚类效果。彭兰教授指出,数据在被用在现实对象身上时,它就会具有标签化的机制,很多时候,数据是朝着一种打标签的方向在应用的。一方面,数据化的标签化机制不会完整地反映一个人全貌,而是在人的基础上进行抽象,有些特征被突出、强化,有些特征被弱化、掩盖。另一发面,标签化机制将相似、兴趣相投的对象连接起来,会产生聚类的效果。但因为标签本身带有抽象,所以有时聚类也未必是准确的。

三是数据的“脱域”机制及其被“挪用”结果。彭兰教授指出,脱域意味着

人们在现代社会中从传统地域的局限里面挣脱出来,与其他不同地域以及文化背景的人进行交往。而数据在今天往往也会面临着这样一种脱域,数据化后的对象,不仅可以从原有的行为场景中抽离出来,还可以从本体中脱离,因而产生“挪用”效果。脱域后的数据对象被挪用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情形:数据被越权使用、数据被误读、扭曲,在本体外部被重组。

四是数据的重组机制及其再造效果。彭兰教授指出,各种数据,无论来自什么样的现实对象,都有可能在新的目标、新的任务中被重组。重组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种情形:单一对象的简化性重构、多重实体对象的重组以及真实与虚拟对象的重组。

作为转义者的智能内容分发技术及其作用机制

彭兰教授指出,作为行动者的内容分发算法,其核心作用是促成信息的传播,传播过程会产生转译或其他转义作用,虽然算法对于内容本身没有直接的改变,但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与内容关系发生的情境、环境,或内容的传播路径、传播范围,并由此影响到内容的价值实现。在算法的运作与推荐当中,可能会对以下内容产生影响:

一、平台分发算法建构的人—内容关系及其对内容价值的影响。面对个体的算法会带来人与内容关系的重构,使得人与内容关系变得简化、固化;面对平台的算法会带来对内容价值的重构。通过算法对某些内容、生产者进行重点扶

持时,容易加大内容可见度的差距,但可见度的高低差距与内容质量的优劣差异未必呈正相关。

二、平台分发算法建构的人—人关系及其对内容价值的影响。平台的推荐算法更容易将人们连接在一起,使人们产生互相影响。算法与个体之间的关系,不是个人兴趣与算法推荐之间的简单循环,而是会经过各种社会关系与环境因素的作用环节。以尊重人的个性为出发点的算法,实际上并非想象的那么个性化,反而可能是群体或社会因素的综合作用结果,因此人们获得的看上去个性化的内容实质上可能是群体性的选择,是去个性的。

三、平台分发算法制造的内容可见性差异与价值再赋。算法对可见性的分配,其结果是或提升、或削弱不同内容的价值。算法本身,也就成为对内容价值的再赋值机制。内容可见性的分配,更多是基于内容生产者或话题等角度的评估,而核心目标,是通过算法为平台带来更多的流量。

四、生成式大模型在分发中对内容的重组。生成式大模型完全由用户个人需求驱动进行信息推送,这使得社会关系、社会环境等因素在人们进行内容选择中的作用被淡化,这同样也是对人与内容关系的简化与限制。大模型进行的内容分发,极大改变了内容本身的面貌以及内容之间的关系。

作为转义者的智能内容生成系统及其作用机制

彭兰教授认为智能系统生成内容的转义机制可分为三层:

一是智能系统生成内容对客观世界的抽象与简化。无论哪种类型的内容自动生成系统都是对客观世界对象的选择、简化与提炼,而智能系统会选择什么样的对象进行什么样的提炼,背后是由人做的模板来决定的,这种形式模板本身也会带来简化的效果,模板之外的内容可能就会被拿掉。

二是智能系统针对现有信息、知识的加工与转义。智能系统对内容进行加工的基础层面,体现为特定内容生成标题、提炼摘要,或者进行内容的翻译等,这个过程中,机器对原始内容的提炼不可避免会产生转义效果。智能系统进行的另一种内容加工,是进行信息与知识的再联结与重组,会产生三阶知识,相对于一阶知识的原始信息与二阶知识人对已有信息的组合,三阶知识是由机器主导的联结重组,体现出更为广泛的包括跨界的连接。而关于智能系统能否进行知识创新是存在较大争议的,彭兰教授引用了人工智能哲学家博登对创造力的分类——组合型、探索型、变革型,指出三种创造力都可以发生在人工智能中。

三是人机协同生产中智能系统对人的指令的再诠释。AIGC类系统生成诗歌、小说、图像等作品的过程中,仍然需要人的参与,人给智能系统下指令,系统按照人的指令生成相应内容。智能系统会用自己的方式对这些指令进行解读,基于自己掌握的数据素材进行内容的诠释、呈现,这也是对人的意图的转义。但智能系统对人的指令尤其是成语、俗语、历史典故等有挑战的文字表达的理解能力是相对较弱的。另一方面,受到训练素材的限制,智能系统的内容生产中间存在很多刻板印象,导致不恰当的转义。此外其生产还会受到模板的限制,AIGC 系统会根据对提示词的理解,应用现有的模板生产相应作品,这些模板是系统在训练基础上形成的,它们本身同样是对现实世界的简化,有时甚至存在着扭曲。而将人的指示套用到模板的过程中,还会继续产生变形。

作为转义者的智能物体及其作用机制

今天的智能物体,主要包括传感器、可穿戴设备、各种加入了智能功能的家居或日常设施等。它们是数据的采集者,有些时候也可以绕开人这样的生产主体,通过特定的渠道进行相应的信息传播与发布,因而它们成了重要的信息传播媒介甚至信息生产的媒体。智能物体与相关技术的结合,同样也会带来不同的转义。

(一)智能物体促成的自然环境“拟态化”及其转义。智能时代,我们会越来越多地看到自然环境、物质环境的拟态化。同样,通过智能物体进行的拟态化呈现,并非自然对象或环境的原样复制,而是也会经过选择、简化、重组等转义。自然环境的拟态化,对于公共传播的内容构成也会带来很大的影响。人们通过各种媒介看到的拟态环境,也会成为包括社会环境、物质环境、自然环境的综合环境的映射。

(二)智能物体对传播场景建构及人—内容关系的影响。场景是时间、空间与物理环境、社会情境、人的即时需求、行为惯性、社会关系等各种因素的综合,其中,在空间与物理环境、人的即时需求分析中,很多时候要依赖智能物体。同时场景分析也影响着人与内容关系的建立,影响着内容的价值实现。

此外,彭兰教授提醒,在智能技术强大的转义作用背后,人的作用仍是不可忽视的,将智能技术应用于哪些传播活动,应用到什么程度,还是由人决定的。智能技术作用的开关,还是掌握在人的手上。

作为行动者的普通个体:与机器融为一体的传播单元

彭兰教授认为,在智能时代我们需要重新去认识作为行动者的普通个体,他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受众,甚至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用户,具有新的特质。在此,彭教授探讨其突出特质——人机一体的赛博格。她提供了六条线索去思考其新特质:一身体的数据化;二基于身体数据的自我传播;三成为公共传播节点的身体;四信息采集能力增强的身体;五新的交流姿态与在场状态;六成为传播主体的数字分身、化身。

同时他们也扮演着多重角色:“增强的”内容生产者;人机交流的主导者;机器的学习对象;机器的训练者。当然同时我们也需要去思考,机器是否反过来也在训练人呢?

最后彭兰教授还对多个行动主体进行所扮演的角色进行探讨:技术开发者——机器的核心形塑者;平台运营者——机器权力的代理者与调试者;媒体等专业内容生产者——人类价值的捍卫者。同时,彭兰教授指出,未来人类的价值支点,也是所有行动者共同支撑的。



(学生记者/吴羽 韦莉婷 责编/周祎 主审/肖涛 终审/石军